我那素未谋面的舅舅
刘文彦
我有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也只有到了抗美援朝纪念日这一天,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还有一个舅舅,他长眠在朝鲜,回不来了。
我对舅舅的印象是由外婆零碎的回忆拼凑起来的,而且,就像挂在姨妈内室已经泛黄的舅舅遗像和那张有“陈毅”、“粟裕”签字的退了色的烈士证明书那样,还模糊不清。
遗像里的舅舅,不到二十岁的样子,皮肤白嫩,眉清目秀,一顶新四军单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他在微笑,是那种热爱生活的笑,满脸写着“纯朴”、“友善”。
外婆说,当年只有十多岁的舅舅是被抓“壮丁”走的,听说他在苏北被抓了,后来参加了新四军,再也没有回来过了......直到朝鲜战争结束后,舅舅的一个上海藉战友来报信了,说舅舅没了。
我外婆想念舅舅,精神崩溃了,哭瞎了一只眼,有时对着墙角自言自语,不知她哪一句是真的。
舅舅没有后代,我们家就把小妹过继给舅舅了,了却了外婆一桩心愿,从此小妹姓“文”,从此我们家又多出了一个“革命烈士”家属成份。
我记得,我母亲去世前反复嘱托过,要统一给外公、外婆、舅舅、姨妈做“衣冠冢”。母亲去世的当天还说,她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我琢磨,母亲不担心我们三兄妹,她对我们绝对放心,她是想让她的母系家庭成员“生前团圆不了、死后团圆”,她的哥哥还一直在朝鲜。
我母亲生前念着她哥哥,并引以为骄傲,其实她对她的哥哥了解甚少。我舅舅大我母亲十多岁,很早就离家了。至于我们后辈,对舅舅的了解就更加是停留在“三手材料”上了。我一直以为,舅舅只是千千万万志愿军战士中普通一员,他不是喊着“向我开炮”的王成,不是用身体堵枪眼的黄继光,也不是战斗英雄杨根思,我从未有过写舅舅的想法。
不知怎么的,今天却有了写舅舅的冲动,而且非写不可。我明白了,是母亲冥冥中在催促我动笔。可是手上缺少舅舅的生平材料,不好下笔。我尝试着网上搜索材料,想碰碰运气。
打开“湖南省文姓英烈名录”一看,历史的真相终于揭开了,我居然找到了我的舅舅,他让我震撼,让我落泪,他是英雄!
我的舅舅叫文德霞,是桃江县桥头河乡栗树巷人,1925年出生。1945年参加新四军(英烈名录漏掉了这段历史)。
据英烈名录记载,文德霞,1947年1月编入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华野第九兵团,同年加入共产党,1950年10月参加志愿军,编入第九兵团20军58师174团,任文化教员。同年12月在朝鲜大安里牺牲。
英烈名录记载我舅舅所在的华野第九兵团20军58师,是一支英雄的部队,该师是有红军基础的新四军老部队,参加过著名的郭村保卫战、黄桥决战、苏中反清乡作战、天目山反顽作战、宿迁战役、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等。部队机动能力强,尤其善长野战条件下的攻防作战,亦能攻坚。有强大的突击力和贯穿力,曾在豫东战役中激战一夜,将区兵团一分为二,为全歼该兵团发挥了决定性作用。该师战斗力强劲,被新四军军部去定为甲等旅,是三野(华野)头等主力师,亦是陈粟首长极喜爱的部队,有百旅之杰的美称。
朝鲜战争爆发后,华野第9兵团于1950年10月中旬改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9兵团。之前,华野第9兵团是作为解放台湾的战略预备队,驻扎在中国的东南沿海一带。在11月初,志愿军第9兵团接到调往东北的命令。在11月7日,志愿军第9兵团第20、26、27这3个军,穿着单薄衣服,有的还操着三八大盖,通过铁路从东南沿海开到东北,进入朝鲜作战。
我舅舅所在的第20军58师中的3个团,第172、173、174团,继续穿过山脉向东南方向的长津进发。他们将与友军一道,在长津湖地区对美陆一师和美步七师发起的一次围歼战斗行动。这就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中最著名的载入军事史册的“长津湖战役”。
“长津湖战役”中,第20军58师打得惨烈,打得顽强,58师和友军60师两万多人,打到最后只剩下200多人了,但还是在拼死阻击美军,为志愿军26军赶来围歼美陆一师争取时间。
这场战役中,志愿军面临的最大敌人是朝鲜百年一遇的零下40多度的严寒,冻伤减员一半,58师有三个连的战士长时间埋伏在雪地战壕,伺机阻击南逃的美军,最后冻死在山头,援军部队赶来时,看到的是整连的志愿军官兵早已在寒夜里冻成了握枪瞄准前方的冰雕......
我舅舅那位上海藉的战友是最后200多人幸存者,战争结束后,他去过一次我舅舅的老家,告诉了我外婆,舅舅是在阻击南逃的美军中弹牺牲的,生前已经把家里的地址和情况告诉了他。
我外婆有感应,她曾说过,就在我舅舅牺牲的那天夜里,村里的狗叫得很凶,她梦见舅舅回来了,然后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