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探中国网红直播第一村:昔日微商乐园转型,5万人扎堆造梦
“做直播来义乌,人们导航的第一站就是江北下朱。”
“什么是爆款?江北下朱的大部分档口同时推一件商品,那它就是爆款。”
“晚上直播,白天组货,全国快递成本最低的地方在义乌,义乌最便宜的地方在江北下朱,只要你能带货,一件也能代发。”
疫情催生的网上购物、直播带货持续火爆,吸引更多人的加入。浙江省义乌市是全球最大的小商品市场,汇集26个大类210万种小商品,而义乌打造的第六代市场也已累计引进了100多个国家和地区10万种境外商品,日均快递量2000万单。
丰富的货源优势和快递物流洼地,培育了义乌的电商发展。距离国际商贸城2.2公里的江北下朱村成为草根创业的舞台,被称为“中国网红直播第一村”。全国各地的人,来到江北下朱淘金,有人在这里带货百万件,也有人在这里盘桓数月后黯然离去。
近日,澎湃新闻记者在实地走访中发现,义乌电商直播多是素人主播,缺乏头部主播,虽有丰富的货源支撑,但带货产品利润空间较窄、客单价较低,带货商品的品牌和质量还有待提升。
江北下朱电商社交直播小镇 澎湃新闻记者 吴雨欣 图
来自义乌市市场发展委的数据显示,今年1至6月,义乌市直播电商交易额达98亿元,直播场次超过7.2万场。按照义乌市市政府印发的《义乌市加快直播电商发展行动方案》,目标是力争2022年直播电商交易额突破1000亿元。
有人年入千万,有人干不下去
“网红抖抖裤,9.9元包邮,还有谁没拍到,2号链接赶紧拍。”晚上8点,距离义乌站12公里的江北下朱村热闹起来,辉哥网红直播基地的直播间内,主播们正热情地推荐小商品。直播间外,装扮奇特的年轻人在拍摄短视频,他们渴望快速积累粉丝,进而做流量变现。
在江北下朱拍摄短视频的年轻人 澎湃新闻记者 吴雨欣 图
这是江北下朱夜晚的缩影,一切工作在一间间其貌不扬的门店中进行。如果直播间粉丝热情高涨,主播的工作可以持续到凌晨一点。
江北下朱所属福田街道振兴社区书记楼春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村里在2010年完成旧城改造,共有99幢房屋、1200间店面,每间店面的年租金在10万元,这里的租金要比周边村子贵得多,但仍一铺难求。
社交电商的氛围在村里随处可见,店铺招牌上几乎都会标注“网红产品”、“快手”、“抖音”、“爆款”、“微商”等字样。
没人会小看江北下朱的市场灵敏度,背靠工厂资源,上新率高,即便在疫情期间,江北下朱也是灯火通明。
“我们的客户既有京东、拼多多、淘宝上的商家,也有河南郑州、山东临沂、河北邯郸等二级批发市场的客商。谁给我钱,我给谁货,不管你是做实体、摆地摊还是做微商、搞直播。我们给主播的价格是工厂价稍微高一点,至于主播如何定价,那是他的事情了。”同盟品牌爆款工厂店老板戴大会在义乌打拼15年,摆过地摊,卖过水果,收过废品,2016年,他租下江北下朱59栋的店面,做小商品批发生意的同时,也在探索品牌供应链。在他的店铺里,产品五花八门,从银饰、面膜、玩具到运动鞋、羽绒服,应有尽有。
“现在天气热,是淡季,旺季的时候,人多到走不动。我们给辛巴的采购团队供过货,不过也是中间转了好几道,江北下朱也有人是给薇娅供货。我们是供应链,对接工厂,算是主播与工厂之间的桥梁。一些中小主播,他们没有上游工厂资源,他们研究怎么去卖货,而我们研究工厂和产品。” 戴大会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江北下朱名声在外,全国各地的人都往这来,但做生意有个过程,有人在这里年赚千万、百万,也有人每年亏钱,干不下去。
和深扎在江北下朱,上有工厂资源,下有老客户支撑的戴大会不同,更多的人在江北下朱是“昙花一现”。
在走访时,澎湃新闻记者了解到,一对从山西来的夫妻,每天直播带货的收入不足百元,他们没有店面,希望从江北下朱进货,然后直播加价卖出。
另一位想在江北下朱创业的“淘金者”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自己到江北下朱3个月,开销十几万元。“我在车里直播了一个月,摆地摊摆了一个月,就是想多认识些人。我拉了几个人组建团队拍短视频,开通了7个账号,但没什么实质进展。”
吸引直播电商5万余人,江北下朱转型背后
为何江北下朱会成为中国网红直播第一村?
在楼春看来,这源于江北下朱近些年的积累,楼春向澎湃新闻记者介绍,借助一路之隔的货运市场,江北下朱起初吸引了大量物流行业的进驻,但大货车进村有不少安全隐患,后陆续搬出。2015年前后,部分江湖地摊、库存经营户来到村里,渐渐形成了商业气氛。2016年,因为物流便捷,商品价格低廉,江北下朱成了微商乐园。从2017年开始,微商走下坡路,江北下村开始产业升级,成了全国闻名的社交电商第一村。至今,村口还挂着“江北下朱社交电商小镇”的牌子。
“在疫情发生之前,江北下朱不少商户就已经开始直播带货。对于商家而言,收入可以分两大块,一个是社群团购,另一个是直播。小商品价格低,利润没那么高,靠走量。”楼春说。如果将江北下朱的直播做细分,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主播来选品,并不在村里直播,但发货是从江北下朱发货,主播们只需来一次留下联系方式,之后的义乌都可通过网络处理;另一类是主播选品后,当场直播。指尖陀螺、网红泡泡机、网红波波球都曾是这里的爆款。
随着直播带货的火热,江北下朱也涌现出主播培训、主播直播基地等新形式。
在走访中,一家名为“辉哥网红直播基地”的门店吸引了记者的注意,该门店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在做批发的同时,他开辟了四间直播间,配备了空调、桌椅、货架、美颜灯等设备,免费提供给来江北下朱选品的主播使用。
正在准备直播带货的主播 澎湃新闻记者 吴雨欣 图
“这半年我接触的主播有两三百人,现在经常合作的也有五六十人,主播们可以卖我店里的货,也可以卖其他商家的货。我们也拍些短视频积累粉丝,但拍视频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带货。有人说江北下朱租金高,但这里就是气场、是磁场,你做直播换到别的村就不行。”该负责人说。
值得关注的是,江北下朱也出现一些问题,比如,商品质量无保障,一些门店售卖三无产品等。
今年3月,义乌市场监督管理局福田市场监督管理所联合稽查大队、街道、社区、行业协会等力量,将江北下朱划分为十个区块进行地毯式全覆盖排查,打击侵犯知识产权、无证无照、虚假宣传、假冒伪劣、三无产品等违法违规行为。
“市场监管部门在村里设置了站点,商家如果碰上产品拿不准,不用出村,市场监管部门的工作人员能帮你看,工商局的人有时也穿着便衣,一天到晚在村里转。也许会有商家做假冒伪劣的事,但只能偷偷摸摸在外围做,江北下朱是有人管的地方。”上述辉哥网红直播基地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据了解,除了小商品,江北下朱村的人气也吸引了阿迪达斯、屈臣氏、无印良品、双汇、小霸王、荣事达等品牌商的关注,不少品牌在村子里租下铺面,作为商品展示的窗口。
来自义乌市市场发展委的数据显示,目前江北下朱村集聚了服装箱包、美妆美饰、网红食品等1000多个品牌,持照市场主体4400余家,各类直播电商从业人员有5万余人。
2019年12月,福田社交电商协会在福田街道江北下朱村成立。同时,江北下朱村社交电商发展的溢出效应,带动了周边的东博宅村、下骆宅老工业区社交电商的发展。
素人撑起的直播电商大盘
“义乌市人社局已经颁发了2800多张电商直播专项职业能力证书,这些素人主播是撑起义乌直播电商大盘的‘蚂蚁雄兵’,这也是义乌直播电商区别于北上广深的一个特色。” 义乌市市场发展委党组成员、副主任樊文武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
以江北下朱村为代表的社区型网红直播基地只是义乌直播电商的形态之一。
此外,义乌还有以美联荟为代表的园区型网红直播基地、以浙江省机电技师学院为代表的院校型网红直播基地、以欧美中心商城为代表的楼宇型网红直播基地以及义乌首创的5G网红直播大厦和以三溪堂为代表的养身健康产业型网红直播基地。
“义乌发展直播电商有天然的优势,一是小商品种类丰富;二是义乌的物流通达全国1500多个县市,比如,一件商品从上海直达福州是一种方式,另一种方式是上海到义乌再到福州,相较而言,中转到义乌的物流费用比直达还要便宜;三是整个市场主体的优势,义乌有许多商贸型人才,市场主体的商业嗅觉、灵敏度以及适应能力要比其他地方强;四是营商环境,在政务服务上,让商户们最多只跑一次。” 樊文武说。
2020年6月,《义乌市加快直播电商发展行动方案》印发,力推义乌直播电商三年规划,即3年内建成10个直播电商产业带、培育100家具有示范带动作用的直播机构、打造1000个网红品牌、培养10000名带货达人,并力争2022年直播电商交易额突破1000亿元。
义乌市亦希望通过电商直播的新营销手段,给义乌的产业发展带来新动能。比如,在赋能实体批发市场方面,培育6000名以上“网红老板娘”,促进实体市场的营销业态变革。
对于1000亿元的目标是否有压力,樊文武说,其实数字还是比较保守的。
“一是直播电商是行业趋势,它也符合整个商业逻辑;二是疫情大大加速了直播电商的发展,市场空间很大;三是直播电商的发展加速市场主体的涌入;四是义乌近几年电商交易额均是以10%至20%的速度在增长。从全国的情况来看,整个直播电商行业处在高速增长期,义乌直播电商的增速不会低于行业平均水平,虽然今年1至6月,义乌市直播电商交易额达98亿元,但这是比较小口径的统计。” 樊文武说。
国际商贸城档口的直播设备 澎湃新闻记者 吴雨欣 图
樊文武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义乌从2013年就十分重视电商的发展,将其作为战略性、先导性产业来培育,“人、货、场”的优势义乌都具备。
2019年,义乌电子商务交易额超过2700亿元,10年时间增长了11倍,邮政和快递业务总量累计完成49.91亿件,快递业务量超过上海、深圳,在全国城市排名第2位,位列广州市之后。
专项资金支持直播电商发展
在发展直播电商上,义乌也有自己的苦恼。当主播成长到一定程度后,很可能离开义乌。
据澎湃新闻记者了解,义乌目前有两位粉丝数量在300多万的主播,而拥有千万粉丝的网红主播安若溪,选择加入辛巴团队,离开了义乌。
关于如何挽留住头部主播,《义乌市加快直播电商发展行动方案》也给出了明确方案,提出要对知名直播平台、规模网红服务机构、自带流量的网红等,在金融、税收、人才购房、子女入学等方面给予支持。每年统筹安排财政扶持专项资金,全力支持直播电商新业态的发展。
“从整个行业发展来看,头部主播也好、头部品牌也好,消费是分层的,这也充分体现了消费的公平性。义乌在招引头部主播的同时更要立足自身去培养和孵化适合义乌的主播,经过一两年的发展,义乌会生长出一批有影响力的主播。” 樊文武说。
关于素人主播带货质量是否过关,是否有假冒伪劣等问题,樊文武也向澎湃新闻记者坦诚说道:“肯定会有,我也不回避。”
“从政府角度来说,一定要规范,这也是我们引导的方向,一是产品质量要把控,二是营销不能夸大,你产品性价比差,用户忠诚度肯定不高。在整个的交易链路上,需要规范、良性、可持续。”樊文武说。
据悉,2020年以来,义乌市市场发展委联合市场监管局、司法局等部门开展多项活动,加大对直播电商品牌建设和规范化经营指导力度,推动网红直播行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