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山江 壮烈如火 柔情似水
文/湖南日报·华声在线记者 李婷婷
【引言】
龙炳兴唱歌的时候,他身后的大树,树上淅淅索索的叶子,叶子下轰鸣不已的夏蝉,都在唱歌。
大自然的合奏,把山江镇古塘村的黄昏拉得很长。歌师傅的苗歌故事也很长。从烈日当头说到余晖脉脉,再说到星光满天,依然余音未绝。
他说,苗歌本就从大自然中来呀!年轻时在山上唱歌,边干农活边唱歌,生产队隔山对歌,晚上坐在树底下乘凉对歌,兴致来了,唱个通宵是常有的事。
和天地对话,与自然合唱。时间久了,人与环境融为一体。就像把花鸟鱼虫嵌进苗绣的一针一线,把山川水流敲进苗鼓的一腾一跃,把腔子里一颗跳动的心,交给来到手中的一杯一盏,一蔬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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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穷,没读过书,但唱了一辈子苗歌。”像苗语没有文字,苗歌也没有歌书,看到什么唱什么,大脑就是歌库。
山江镇人喊龙炳兴“歌师傅”。苗歌是一种即兴对答的口头艺术,对歌者的反应和表达能力要求很高。所以在苗家,歌师傅是对苗歌创作者的敬称。
在2015年成为湘西州非遗传承人之前,他一直在编歌。没学过什么文化,但自然和生活都是课堂,把心投进去,歌词竟汩汩地冒出来。对起歌来,雨打芭蕉一般,什么都是灵感。今年65岁,龙炳兴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声音不好听了”,不轻易开口唱。年轻人找到他,他教他们编歌、唱歌,是被村里人敬着的老师傅。
几十年前,在湖里打鱼,在山上劳作,累了就坐下来唱歌,扯片树叶就能吹。有时一对夫妻在不同的山头干活,坐下来乘凉,隔着山对歌。有时,阿哥喜欢哪家的阿妹,要故意踩她一脚,阿妹要是也有情,不会回头骂,就跟他对歌,“若对得好,就钻小树林去了。”
故事和情绪,在山峦之间来回吹拂,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情感,也被这山歌打磨妥帖。
对歌往往先互相赞扬一番。表达谦逊,是苗家人的社交礼仪。但唱着唱着,到尽兴处,便是天南海北,世间万物,忘乎所以到完全忘记时间。“为什么苗家人爱唱歌?因为我们就在歌声中。”龙炳兴指指身后的大树,树后的池塘,那里鸟声、蛙鼓、蝉鸣,大自然的乐音,正在天地间交响。
歌声也流淌进血液里。唱出来,把日常说话变成艺术。苗家人正是以这样超凡的想象力,弥补知识的欠缺,和大自然达成浑然无间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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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歌是苗家人社交语言的一种,苗家人与天地的交流也很“拟人”。
山川和河流,塑造了湘西人的性格与生活哲学。在闭塞的山区中躲避入侵者的脚步,而江河的流逝和不确定感,激起他们想要抓住无常生命的欲望。
老家寨
老家寨是个典型八卦式军事性建筑的苗寨,峻险奇幽的峡谷与依山而建的古苗寨在这里相遇,这里还保存着苗族传统文化与生活习俗。
山江镇,名字即是亘古不动的山和长流不息的江。在老家寨,千潭水库里的船夫说,这里的每一座小山包都有名字。“不取个名,干活都不知道去哪个山干。”给每座小山取个名字,它们从此有了归属,逃不出苗家人的日常。
在被命名为“老家寨”之前,这里曾经叫“旋潭”,村名就源于这座千潭水库。“以前这里有很多潭,水不停旋转。”上世纪70年代,山江镇遇上大干旱,村民到处找水喝,偶然在山上一处自然洞乘凉时发现,“有一股很大的水”,村民们自发将它堵起来,慢慢形成了眼下开阔如镜、波光潋滟的千潭水库。
取名“千潭”,也是为了记住那些消失的小水潭吧。虽然阔大的湖面早已将它们汇聚淹没,但苗家人不想忘记曾养育过他们的“千百个”旋转的水。
黄昏,我们爬上一座碉堡。年久失修,楼板塌损,但登上堡顶,俯瞰整个老家寨,仍然像一个永恒的眺望。村人们曾在这里轮流值守,将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细查眼底。正是这样坚固的防御,让苗家人在湘西的崇山峻岭中扎下根来。
碉堡下一条通往山间的小路,路边齐齐整整摆着一排指路碑。在色泽鲜明的“左转”“右转”下,依然能看见残损晦暗的字样:挡箭碑。虽然此刻它们的功用已被路标替代,但在并不遥远的过去,它们可能就被置于碉堡的枪眼后,保护着一代又一代的苗族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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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水库的村寨不止一个。在山江镇,每一个苗家人汇聚的角落,似乎都离不开水。
苗人谷
湘西最后一代苗王曾在此居住过。景区内有“一洞两湖三瀑布”,有民风憨厚的早岗古苗寨、汉代苗人寨部落遗址、土匪城堡、土匪战场,被称为中国“苗族活化石”。
去往苗人谷之前,要经过一条狭长的水。史书记载,蚩尤就生于临水的滍汝流域。为了纪念这位苗族祖先,苗人谷先民将此湖命名为“蚩尤湖”。
撑船登岸,见一座山,开出巨大通天的石洞。苗家人相信,寄居洞穴的洞神,主宰着人间事物。前方供奉着的洞神神像,粗犷朴拙、威武彪悍,和洞口锈迹斑斑的炮台一起,诉说曾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刀光剑影,巫术盛行。
湘西的奇山异水,塑造着苗家的奇人异事。山与水,赐予他们野性,也赐予他们多情。山与水的多样布局,也让苗家人的性格分层复杂:有着火一样的血性,也有一腔子的柔情;可以是扛枪的竿子军、山匪,也可以是天真烂漫的作家、画家、音乐家。
武力和血性之下,是涓涓不绝的浪漫与柔情。不远的沱江缓缓东流,沈从文先生曾沿着这条江水,远行又回来。正是被这方山水赋予灵气和温润的秉性,他曾以极为浪漫的方式追求夫人张兆和,他的故事里,多是敢爱敢恨、拥有强劲生命力、又可为爱而死的有情人。他的表侄、著名画家黄永玉,同样是个韧劲极强又至情至性的人,至今仍活得像个顽童。
浪漫是一种至真至纯的情怀。它发源于清流,孕育于土地,又反哺一方水土。他们的“玩家”精神,他们高度审美的人生,不正是这些纷至沓来的游客想要寻求的“好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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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家人味蕾爱酸辣。此次行程,让一度嗜辣的同行人无一不被辣到掉眼泪。酸为收敛,辣为外放,也是湘西人复杂性格的体现。
拿云自可容收放,天性草芥一样疯长。就像通往苗人谷的村寨,还要攀爬一段向天疯长的山洞。
山洞全靠人力挖出,原本只能容身一两人通过,为的是“隐秘、艰难”,放缓入侵者的脚步。后为发展旅游,将洞体扩大,砌上石阶,爬完全程,已是气喘不已,大汗淋漓。很难想象,苗家人曾经扛着兵器和粮食,是如何艰辛地一步一步爬上这通天的石洞,抵达自己的世外桃源。
从洞口钻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眼前宽阔的湖面,对岸连绵的青山,山间点缀的村落,果然世外桃源。
苗族博物馆
这里曾是湘西最后一位苗王龙云飞的府邸,湘西籍作家沈从文为这里题写馆名。这里有九馆两楼一区一场,藏品一万多件。在这里可以读一部苗族生活简史,看一座苗文化殿堂。
想起攀洞前刚刚走过的通往苗人谷的石板路,几乎每一块都嵌有海螺化石,大小、长短不等,但形状、纹理清晰优美。远古时期,这里曾经是海。踏过一级级石板,又想到千百年来苗家人躲避入侵挖出通天洞索居高山,现代旅游又将一批一批人带进来……四五亿年,倏忽一瞬,真正的星移斗转,沧海桑田。
石阶上的每一只海螺,都在吹一首地球生命的童谣。
尾声
从歌师傅龙炳兴家里出来时,夜已漆黑,满天星子冰一样亮。竟分清了木星、土星、牛郎织女星。它们挂在那里,像它所照耀的村庄那样亘古不动,是天地的古老神话。
但不动只是错觉。星河疯狂旋转,肉眼难察。充满即兴的苗歌,从来都没有按图索骥。它就是苗家人的日常语言,无需呵护,野蛮生长。面对镜头羞怯如少年的老师傅,一开嗓,仿佛回到山野。只是这样口口相传的文化,当年轻人不再回来,断代和断档,将迅速扑过来。
凉灯苗寨
凉灯,苗语意为“老鹰落脚的地方”。这里人迹罕至,如深闺美人,极大地保存着苗族的本真生态。作为一个有300多年历史的村落,已被列入第二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山江镇 制图/刘铮铮
保护性发展,或许是一个契机。旅游业带来了行人的脚步,也吸引着一批一批年轻人重返家乡。龙炳兴的90后苗歌徒弟,凉灯村的90后酿酒师,千潭水库上的80后船夫,龙家大院里绣娘吴香莲的90后儿媳妇……应和着古村新业态的节拍,再次将山江的山水故事,绣进彩线,唱响四野。他们,是苗族文化的生机和未来。
民俗
苗族风情剧《苗寨故事》:
《苗寨故事》是一部历经百年酝酿、十年发掘和打磨的中国凤凰苗族风情剧,整场演出分为宴·舞、火、酒、情四个篇章,呈现了千百年来苗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故事唯美动人,情节跌宕起伏,堪称凤凰的 “苗族史诗剧”。
四月八“跳花节”:
每年四月八“跳花节”,湘、黔两省边区苗族、土家族、汉族等各民族同胞盛装聚集在苗族跳花坪。他们共同狂欢,集体恋爱,四月八“跳花节”也因此被称为“东方情人节”。
赶边边场:
曾盛行一时的赶边边场,年轻人多为寻找意中人,男孩子看上了哪个女孩子,就拼命去追,和她对山歌。山歌对输了再拜师学艺,再来对,直到把那女孩对输了为止。这样你来我往,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最后手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苗拳:
苗拳是古老的拳种,据苗拳“请师决”的一般咒语所言,该拳始于蚩尤。苗拳练桩要诀是:“练拳先练桩,打拳不晃荡。”其练眼要诀是:“眼似铜铃视行,风吹雨打不瞬。”苗拳拳型古老,拳架紧凑,动作弧度小,有“拳打卧牛之地”的说法,技击性强,攻防手法较多。
美食
◆腊肉
◆米酒
◆稻花鱼
◆血粑鸭
◆社饭